感谢
感谢你走进我生命中的两万天, 将我救赎.
Preface
从十七岁少年事到六十七岁成为对方的必需品
主角: 程昶(我)x夏裴
同为教授(“我们是最强的”)
Intro
阳光透过病房的纱窗, 照在了他冷冰冰的身体上. 我站在旁边, 思绪万千.
两万天, 人生中又能有多少个两万天? 我花尽前十几年, 才遇到了真正爱我的那个他. 也正是他将我救赎, 脱离出那曾经的泥潭.
感谢有你, 我的生命如此鲜活.
泥潭
高中的生活仿若一场狂风骤雨中波涛汹涌的海, 乌云如墨般翻涌, 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 掀起层层惊涛骇浪, 一眼望去, 尽是无尽的动荡, 看不到丝毫宁静的彼岸. 我身处其中, 那扭曲而繁杂的世界, 像一只无形的巨手, 似要将我永远无情地卷入这黑暗的深渊.
粉笔划过黑板的线条瞬间分裂成无数条, 像杂乱的蛛网在眼前蔓延. 书本上的文字开始不安分地跳动, 每个字都像是要挣脱纸张的束缚, 相互纠缠、重叠, 难以辨认. 教室里同学们的窃窃私语、翻书声、窗外的鸟鸣声、远处操场的呼喊声, 一股脑地涌入我的耳朵, 仿佛变成了一场嘈杂的战争, 各种声音相互厮杀, 没有主次, 让我无法聚焦于任何一种声音.
我在座位上坐立不安, 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般, 不停地扭动. 脚不自觉地抖动, 膝盖上下撞击, 带动整个桌椅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的手也闲不下来, 一会儿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 一会儿又撕扯着衣角, 把衣角揉成一团.
我有时真的很想挣扎出来, 但是我就像陷入泥潭般无法动弹. 我也渴望像他人一样, 能坐在教室里长久的学习, 可以获得老师的嘉奖; 但, 我焦虑, 我迷茫, 我无法办到. 难道…我只能只止于此了吗…
当黑暗浓稠到极致, 一丝微光便显得尤为珍贵. 绝望的深处, 往往藏着希望, 而他, 夏裴, 便是我在这黑暗中看到的那束光.
某日放学过后, 我又因为对自己的不足而跑到校园角落的桃树下自暴自弃, 独自哭泣.
“同学…同学? 你怎么了? 需要我的帮助吗? "
“你是…? "
“我叫夏裴, 如果你需要帮助, 随时都可以向我倾诉”
就这样, 毫无预兆地, 闯进了我原本灰暗的生活, 让我在这迷茫的高中旅程中, 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曙光. 我后来才懂, 那丝曙光是十七岁的时间具象化的模样.
闯入
我和他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我觉得…他并非他人所说难以接近的人. 起初, 周围的人谈及他时, 总带着几分敬畏与疏离, 仿佛他是那清冷孤寂的寒星, 高不可攀, 难以接近. 然而, 当我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与他有了日常的交集, 才惊觉那些传言是多么的荒谬. 他从未戴着有色眼镜看我, 在众人对我或漠视, 或误解之时, 他宛如冬日里的一抹暖阳, 不动声色地将温暖倾洒在我身上, 用最真挚的关怀, 一点一点地融化我内心深处的坚冰, 试图将我从自我封闭的灰暗角落拉向光明.
“夏裴…其实我平时感觉自己不太对劲…就好像脑袋里被人强行塞进了一个古怪的滤镜, 不管我想什么, 最后都变得混乱不堪, 完全不受控制”
“看出来了, 而且你平时的状态我也能从他人那里知道. 嗯…我觉得你挺像那个…ADHD”
“就是会注意力分散. 但是没关系, 我会想想看怎么解决.”
自从那之后, 我时常能在图书馆遇到他, 手中除了工科类书籍之外, 还有基本精神疾病的教材. 在深夜的时候也还能看到他在线. 几日后, 他与我做了约定.
“我大概知道怎么办了, 从今往后, 我负责你的学习, 如何?”
“嗯…可以噢…”
他便这样闯进了我的生活. 清晨,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细碎光影, 我们并肩走在上学路上, 他会时不时侧过头, 笑着与我讨论学科知识; 到了图书馆, 找好位置坐下, 他先是帮我梳理近期课程的重难点, 遇到难题时, 他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 耐心地给我讲解每一个步骤; 讨论近期考试时, 他会根据我的薄弱科目制定详细的复习计划, 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仿佛一切难题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他时不时会抽查我的学习并对于不足的地方切成一个个小目标, 并帮助我一步步完成. 他每次在黑板写不定积分时, 粉笔总会在不定积分的收尾处断裂, 我默默捡起半截粉笔, 在末尾补上常数项.
“你怎么总是在常数项断开…”
他也会和我一起写作, 他会先和我一起剖析题目, 引导我构思, 见我咬着笔头苦思冥想, 他便轻轻敲敲我的脑袋, 给出一些新奇有趣的思路; 编程时, 他会远程演示着正确的代码编写方式, 遇到我敲错的代码, 他会不厌其烦地指出, 手把手带着我纠错, 直到程序顺利运行.
在他的悉心陪伴与引导下, 我如同一只破茧而出的蝶, 慢慢脱离了黑暗的深渊, 向着光明振翅飞翔. 而我们之间的情谊, 也如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 在岁月的滋养下茁壮成长, 愈发深厚.
夏裴日记 / 表白
我觉得…我喜欢上了程昶…这份喜欢, 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 在我心底肆意蔓延, 让我无法自拔.
那日, 我鼓起勇气将程昶约出来一同去公园漫步. 他在身旁悠然散步之时, 敏锐地察觉到了我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怎么了? 你有话想说吗”
“额…那个…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于是, 我将他引领至一个人迹罕至的幽静角落, 他满脸疑惑地凝视着我. 我紧张地紧捏着衣角, 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那个…那个…就是我感觉你很特别, 你和我认识的其他男生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 让我感觉很温暖…在任何时候看到你都会吸引我的目光, 即使你…面无表情…很多时候我想去了解你, 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又觉得你的外界有一层保护膜, 我不想打破, 所以…”
“你能成为我的伴侣吗? "
刹那间, 场面陷入了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蚂蚁在身上爬行般令人煎熬. 当我看到他毫无反应, 一动不动时,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就在我尴尬得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之际, 他却突然开口道
“不是表白吗? 为什么不亲上来? "
他忽然笑出来, “我同意了”
高考
自从他闯入了我的生活, 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我不再陷入深渊, 被他拽出了泥潭.
升上高三后, 学业压力陡然增大, 他却主动站了出来, 慢慢接手了部分老师的任务, 开始每隔几天就给我开小灶. 我永远记得那些放学后的时光, 空荡荡的教室成了我们的专属学习天地, 夕阳的余晖透过斑驳的窗户, 轻柔地洒在课桌上, 粉笔灰在光影里肆意飞舞. 他站在讲台前, 微微皱起的眉头透露出对知识的严谨, 眼睛紧紧盯着习题, 手中的笔不时圈圈点点, 边讲边留意我的反应. 那时的他, 认真专注的模样, 真的挺帅.
但看着他日益疲惫, 我又忍不住担心. 有段时间, 他连续几天熬夜复习, 第二天还强撑着精神给我讲题, 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犹豫许久, 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那个…夏裴呀…你给我开小灶, 压力会过大吗? 如果大的话也可以不用给我上的…”
“不, 其实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我喜欢用费曼学习法来测试自己.”
“而且…我觉得你的学习能力不差…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考上哈工大…”
他把知识磨成细沙, 让我在掌心感受知识的流动. 在他的帮助下, 我从中流的成绩直接提到了上流, 有机会还能摸摸他的尾巴. 升旗礼下的仪式, 他的身影不再孤独, 校园墙上的名单, 也有了我的名字.
高考的脚步, 随着笔尖的沙沙声悄然临近, 整个班级都被紧张压抑的氛围笼罩. 同学们的状态各不相同, 有的在教室里疯狂刷题, 眉头紧锁, 一言不发, 仿佛被无形的压力禁锢; 有的因为一次模拟考失利, 偷偷躲在角落抹眼泪, 脆弱得让人心疼. 我也没能幸免, 在这紧张的气氛里, 一道难题成了压垮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烦躁地发火, 把笔狠狠摔在桌上. 这时, 他默默递来一杯温水, 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我抬头, 撞进他温暖的笑容里, 瞬间, 心里的火气消散大半, 深吸一口气, 重新投入学习.
终于, 高考那天, 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街道, 微风轻柔地拂过脸颊, 我和他并肩走在上学的路上, 校服衣角随风飘动, 像是在为我们加油鼓劲. 我们怀揣着梦想与期待, 脚步坚定有力, 每一步都踏向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程昶. 我在哈工大等你”
“夏裴, 我也会追赶上你的脚步”
升学
高考结束后的那段日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既轻松又忐忑的复杂气息. 等待成绩揭晓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像是在拉长的时间轴上缓慢蠕动. 终于, 查分的日子如命运的审判日一般来临. 我和夏裴早早地就坐在了电脑前,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鼠标的指针在查分页面的"查询"按钮上徘徊, 我们的手都微微颤抖着, 迟迟不敢点击下去.
“程昶, 你先来吧, 我想先看看你怎么样”, 他面露紧张.
“好… 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 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可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我的紧张. 输入自己的信息后, 我缓慢地移动鼠标, 手指停在"查询"按钮上方, 顿了顿, 重重地按下了左键.
时间在加载条中流逝,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煎熬着我们的神经. 当成绩页弹出的瞬间, 我惊呆了, 屏幕上没有成绩, 只有一行醒目的提示: “您的成绩被屏蔽!”
“恭喜啊, 我看看我的”
几乎同时, 我们的手机响起, 是来自北京的来电.
“喂? 是夏裴同学/程昶同学吗? 我们是北京大学招生办的老师, 恭喜两位同学的成绩被屏蔽, 这意味着你们的成绩位列全省前列! 我们真诚地希望两位同学能够选择北京大学, 这里有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和广阔的发展空间…”
与此同时, 清华大学招生办的老师也来到了我们的家门口. 顿时, 电话中的声音与门口老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吵得如同菜市场. 北大的老师详细介绍着北大的学术氛围, 师资力量; 清华的老师也不甘示弱, 极力描绘着清华独特的科研优势和校园文化.
“夏裴, 你觉得哪个大学好呢?”
“要不我们两个一起报北京大学吧”
“Sorry呀, 我们两个决定一起去北京大学咯”
夏裴日记 / 走出时间
“夏裴, 你说为什么人们总说逝世是’走出时间’? “他忽然转头, 睫毛还沾着火锅的水雾, “好像肉体消亡后, 人就成了记忆里的标本. "
我思索了一下, “这个…或许有的人会记得你在黑板上写错的公式, 有的人会记得你对他说过的话, 这些零碎都比肉体要持续”
“就好像如何定义人的存在呢? 并非是我的肉体存在于这个世上, 而是我的存在被大家所熟知”
“例如名人的存在是大家的共识, 因为他所做的事被大家代代相传, 所以他的存在并不会被大家所否认”
“这样呀…”, 他深思了一下, “那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走入大家的记忆呢…”
“做个教授吧…我觉得”, 我将一块肉塞进自己的嘴中, “让自己的成就走入大家的生活”
“所以, 教授的存在是将自己揉碎, 碎片融进论文中的引用, 是融进三尺讲台上的粉笔灰, 亦是融进大家的生活”
“这样吗…”,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Conflict
不知从何时起, 我总是很难见到他. 好像是从升上大二开始, 他就极少在我面前出现了, 甚至连信息也很少回. 他到底去了哪里? 我满心疑惑, 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李哥, 你知道夏裴去哪了吗? "
“他最近出国比赛了, 他没和你说吗? "
“没…”
我能理解他外出比赛忙, 信息回得少我也能体谅. 可他为什么在出发前都不告诉我一声呢? 这一点我实在想不明白.
等到他回国那天, 我特意去机场接他. 他一出登机口, 我就看到他正和一个身形娇小的男生聊得热火朝天. 那一刻, 苦涩和怀疑的种子在我心中悄然种下.
“夏裴, 这里! "
“程昶! "
“恭喜呀, 你们竞赛得了第一名, 学校在社交媒体上都大肆宣扬了”
“对了, 你一会想吃什么”
“老地方吧”
即便他回来了, 想见他一面依旧很难. 他到底又在忙什么呢? 是又有新的比赛, 还是因为做实验要一直待在实验室, 又或者…
“李哥, 你知道夏裴最近在干什么吗? "
“小程, 你不是他男友吗? 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去向呢? "
“他…现在很少给我发信息”
“夏裴最近好像挺忙的, 好像要完成小组作业来着”
自从那时, 我便与他争吵不断, 他总以公式般的精准拆解问题, 连安慰都带着定理证明的严谨; 而我偏爱在混沌的直觉里捕捉灵感, 在数据海洋中追逐偶然闪烁的磷光. 这种思维的对冲在深夜的实验室达到顶峰, 当他用红笔圈住我论文里"不够严谨"的比喻, 我赌气将写满感性批注的草稿纸揉成纸团, 他下意识用记录数据的便签纸回击, 两团白色在台灯暖光中相撞的刹那, 像两个未完成的公式在空气中扭打, 最终双双跌落在满地演算稿的战场上.
后来有一天, 成为了我情绪爆发的导火索. 那天, 我在图书馆查阅文献, 当我抽出需要的书籍时, 不经意间看到了书架对面的人. 是他, 他又在和上次在机场见到的那个男生交谈.
“夏…, 这些应该…了”
“小钱, 感谢…, 晚上…吧”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仅一墙之隔的我, 就这样径直走了. 我失落地回到座位, 看着他和那个 “小钱” 有说有笑地离开. 他…这是… 我立刻给他发了信息.
“夏裴, 我们今晚能单独聊聊么? "
“今晚不行哦, 我有事. 要不明天学校外那家咖啡厅如何? "
“好”
第二日, 我记不得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来到咖啡厅, 我坐下没多久他便出现在店外, 与那位"小钱"分别后, 他走进了, 在我对面坐下.
“程昶, 有什么事吗”
“你上次出国前…”, 我紧握着茶勺, 画弄着泡沫, “我给你发的几条消息…”
他低头看着咖啡, “我看到了…只是…”
“你有时就简短回复几句, 有时甚至都不回复”, 我打断他, 泡沫被划开一道口子, “就像, 你是给申请写的批注”
他张了张嘴, 但手机震了震, 是实验组发来的警报. 他脸色一变, 碰到了桌子, 咖啡洒出来了一点.
“抱歉…我得…”
“你去吧, 我觉得我们两个先分开一段时间”
我再也无法忍受, 猛地站起身来, 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说完, 我不管他的反应便独自离开了.
“小程呀, 我听说你和夏哥闹脾气了, 要不…”
“李哥, 不用了, 分开一段时间对我和他都好”
兜兜转转
冷战的阴霾如铅云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与夏裴闹僵后的那些日子, 我的世界仿佛被一层灰暗的滤镜所笼罩.
和他的对话还停留在约他出来咖啡厅的那天, 已经许久未曾给我发过消息了. 但我还一直珍藏着高中时收到的那根红手绳.
那天, 我失魂落魄地晃荡在学校外的街道上. 脑袋无力地低垂着, 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 拖拉着向前挪动. 周围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 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如银铃般此起彼伏, 可这一切在我耳中却似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模糊又遥远. 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明明置身于热闹喧嚣之中, 却又仿佛被一堵无形且冰冷的墙, 将我与周遭的生气彻底隔绝开来. 街道拐角的红绿灯在视线里模糊成一团光斑, 我踩过满地梧桐叶, 鞋底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响.
“程昶! 小心!”, 不远处传来夏裴的声音.
身体被撞飞的瞬间, 时间突然变得粘稠. 周围的声音化作水壶的滚沸声爆开, 救护车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程昶, 你不要睡过去! 你再撑一会, 一会就好了…”, 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 后背被托在他手臂上.
消毒水的气味里漂浮着十七岁的粉笔灰, 急救灯的刺目白光中浮现出夏裴校服的蓝. 我在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躺在担架上, 手不自觉地伸向他, 而十七岁的自己正躺在操场的树荫下, 他的手指正轻轻拂去我额头的汗珠.
再有意识时, 鼻腔里满是消毒水那刺鼻的气味, 呛得人直想咳嗽. 走廊里时不时传来护士匆忙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节奏快得让人揪心. 病房内, 白色的窗帘被微风轻轻撩动, 像是在跳着一场无声的安抚之舞. 仪器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 一下一下, 如同倒计时的钟声, 敲打着这寂静的空间.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 入眼的先是那洁白得有些晃眼的天花板, 冷硬而单调. 稍稍偏头, 便瞧见了夏裴. 他整个人斜斜地靠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一只手软绵绵地耷拉在床边; 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我的指尖, 好似生怕我会在他不经意间消失不见. 他眉头紧锁, 即便是在睡梦中, 也睡得极不安稳, 时不时眼皮微微颤动一下, 脸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显得疲惫又憔悴, 不知他在此处守了几日.
“夏裴…夏裴?”, 我轻轻的呼唤他, 他立即醒了过来.
“程昶! 你等一下, 我喊医生过来”
不一会儿, 医生进来检查, 神情专注而专业, 一边用听诊器仔细聆听, 一边轻轻按压我的伤口查看, 还不时与夏裴低语几句, 交代着病情. 待医生离去, 病房里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我拿起手机, 看到置顶联系人有未读信息: “我之前真的是太忙了…整日连轴转, 有时候累得倒头就睡, 手机都顾不上看一眼…”
没等看完, 他便火速夺过手机按灭, 耳尖通红, “那个…”
“我之前真的是太忙了…”
我看着他的模样, 笑了, “没关系, 我也不应该疑神疑鬼的…”
窗外的阳光恰好在此时穿透云层, 洒进屋内, 暖融融的. 当他听到这句话后眼神便亮了起来, 俯下身紧紧抱住了我, 手臂微微颤抖
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疼, 疼~”
走进
我们的关系, 又回到了最初那般. 虽然他在某些事上不够完美, 但我也能渐渐的接纳他. 我们就这样陪伴对方走完了大学四年, 又凭借着我与他的能力一同申请到了国外顶尖高校的研究生.
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 炽热而明媚, 我们满怀憧憬地开启了一场专属于彼此, 无公事的香港之旅. 踏入香港这片繁华都市, 每一寸土地都似带着独特的魅力, 热情地迎接我们的到来, 街头巷尾都印刻下我们的足迹, 回荡着我们的欢声笑语. 我们漫步至坚尼地城, 并肩静赏那片湛蓝无垠的大海, 听海浪轻吟, 任海风拂面; 又踱步中环码头, 凭栏眺望, 看着船舶在维多利亚港穿梭如织, 来来往往间, 是这座城市独有的律动.
“程昶,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夏裴, 我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无论生老病死, 我们都要陪伴在对方身旁, 永不离弃! "
我们登上快艇, 向着长洲岛飞驰而去. 踏上那座静谧的海岛, 沿着海边的小路悠然漫步, 沐浴着午后暖煦的阳光, 让时光慢了下来. 当夜幕悄然笼罩港岛, 华灯初上, 我们穿梭于街头巷尾. 路过一家钢笔店时, 我精心挑选了一只高档钢笔, 郑重地递到他手中, 目光交汇间, 满是对过往岁月的感恩与对未来旅程的期许.
行至维多利亚公园, 月色如水, 洒在我们身上. 他突然停下脚步, 神色间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程昶…我想问你一些问题…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行你就当开个玩笑就行”
“那个…其实我想领养一个孩子…”
“其实你是想培养一个学生吧”, 我笑着.
“对对对, 还是你懂我的意思”
“所以说…”
“既然都是培养未来的希望, 那为何不呢?”
“那名字就叫做夏知青吧”
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的, 翻了翻自己的背包.
“对了…还有”, 他从背包中掏出了戒指, “程昶, 我喜欢你”
他挠了挠头, “之前忘了, 我觉得总得走个形式”
我眼眶发热, 幸福的笑意从心底蔓延至整个脸庞, “好”
“我其实也准备了”
公园内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仿佛要拉到时光的尽头. 我与他交换了戒指, 交换了永恒不变的约定.
在我们返程之后, 这念头在心底愈发扎根. 我们在一家温馨的福利院中, 我们挑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他的眼眸仿若藏着星辰大海, 透着对世界的好奇.
“感谢您领养这位孩子, 但是鉴于您的特殊情况, 请签署这份文件并保证不得向孩子灌输非常规家庭观念”
“是的, 我保证”
等到我和他要开学前, 便带着小夏移去了那个遥远却充满机遇的国家, 并为他申请了当地的小学.
初到异国他乡, 学业的重担如山般压来, 我和程昶常常忙碌于实验室与图书馆之间, 对小夏的照顾难免略有疏忽. 可小夏却似一颗顽强的小树苗, 在成长的风雨中独自挺拔. 他总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无论是与驻家阿姨的沟通, 还是按时完成作业, 从未让我们操心过. 在平日难得闲暇时, 我们会怀着愧疚与关切, 拨通学校老师的电话, 仔细询问小夏的近况, 听到老师又说他在小组作业中获得优秀时, 心中满是骄傲, 也暗下决心要更加努力地培养他.
“青青呀, 你会觉得有两个爸爸不好吗?”
“不会呀, 我的爸爸们是全世界最强的, 我的同学都很羡慕我呢”
“都说我的两个爸爸都是在他们领域里面数一数二的人物呢!”
周末的时候, 我们常常会去周边有山的公园登山揽胜. 一路上, 无论是他还是小夏, 都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叹不已, 始终保持着炽热的探索欲. 我们用相机捕捉不同山上的日出, 那喷薄而出的朝阳, 将天际染得一片亮黄; 拍摄星空, 浩瀚银河仿若近在咫尺, 繁星闪烁, 如梦似幻. 偶尔, 我们的摄影作品还能在比赛中斩获一等奖, 有幸入选地理类杂志, 那些定格的瞬间, 成为了我们美好生活的生动注脚.
就这样, 岁月悠悠, 我和程昶携手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一路拼搏, 相继摘得博士后的头衔. 小夏也如茁壮成长的幼苗, 渐渐从小学升到了高中.
在回到故土那天, 小夏一下飞机, 便像一只欢快的小鹿, 四处眺望, 眼中满是好奇与眷恋, 贪婪地呼吸着家乡那熟悉又略带陌生的空气.
“终于回来了呀, 我可是好想我们的小家”
“说不定蜘蛛网布满天花板了”
“放心吧, 我早已经托人清理了”
两万天
一回到国内, 鉴于我们作为最年轻且科研成果斐然的博士后, 便有许多的高校向我们投来橄榄枝. 我和他在商讨之下还是定在了深圳的某所高校内任职. 校园内, 桃树繁茂葱郁, 据传闻在建校伊始便扎根这片土地, 历经岁月洗礼, 如今已亭亭如盖. 闲暇之时, 我与他悠然漫步于桃树下, 微风轻柔拂过, 三月的花瓣簌簌飘落, 仿若一场如梦如幻的粉色花雨, 瞬间便将地面铺就成一片浪漫的花海. 花瓣的芬芳在空气中氤氲弥漫, 我们沉醉于这片刻的宁静美好, 仿佛外界的喧嚣都与我们无关.
“对了, 夏裴, 你最近的那个项目怎么样了? 你又能去香港玩了…”
“快了, 快突破最后的瓶颈期了. 还有, 你的项目也不差啊, 也快结束了吧”
“别提了, 比你慢点. 估计还是你先去香港作报告咯”
这方校园天地里, 我们始终在科研之途你追我赶. 每一个日夜, 实验室的灯光长明, 我们带领着团队成员反复钻研试验. 团队成员们虽因连轴转的高强度工作稍显疲惫, 面容上难掩熬夜后的憔悴, 但他们眼中始终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皆是积极奋进之人, 从未有过一丝抱怨. 也正因如此, 在开启职业生涯的最初这几年, 成为了我们工作发展最快的黄金时段. 凭借着一次次的科研突破, 一篇篇高质量的学术论文发表, 我们用自己的智慧与汗水, 为学校在科研领域增添了熠熠生辉的荣誉, 让学校在学术之林崭露头角.
在香港的报告厅, 我们频繁现身, 几乎每隔几个月便会踏上那方熟悉的演讲台. 次数一多, 就连报告厅的门卫大叔都与我们熟稔起来, 每次见面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那憨厚的笑容仿佛也在为我们的成长与成就喝彩.
晨雾蒙住镜面时, 排水孔边缘总缠着几根落雪般的碎发, 他总说这是给时间的"采样记录”, 却在我捡起时突然伸手抢过, 像藏起实验报告里异常的数据. 他又一次得奖时红了眼眶, 在眼眶中打圆的泪水又是为何存在呢?
小夏也随着我们的成长而渐渐褪去稚嫩, 换上成熟的外观, 春去冬来, 他也考上了我们所在的高校. 小夏自踏入校园, 便每日与书本实验为伴, 从最初的懵懂新生, 面对复杂的专业知识一脸茫然, 到后来逐渐得心应手, 课堂上踊跃发言, 实验室里精准操作, 一路过关斩将, 历经时间的磨砺, 最终成功叩响了本校博士的大门.
我与他, 虽用着常人的身躯, 过着看似平淡如水的生活, 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传奇经历. 但我们彼此携手, 心中携带着对对方矢志不渝的无限爱意, 一同陪伴对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在每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 在每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 我们的身影总是相伴相随, 或在实验室探讨学术, 或在校园漫步谈心, 那些相濡以沫的瞬间, 编织成了我们人生最美的画卷.
先生的病
晨曦的微光, 宛如一层薄纱, 透过淡薄的窗帘, 悄然洒落在那张堆满书籍与资料的书桌前. 窗外, 几缕晨雾还未散尽, 仿若给世界蒙上了一层梦幻滤镜. 屋内, 他的身影早已端坐在那里, 仿若与这静谧的清晨融为一体, 全神贯注地沉浸于工作之中. 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将他清瘦的面庞映照得越发棱角分明, 桌上的稿纸层层叠叠, 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是他智慧与心血的具象化. 他常年在书桌前工作. 即使我劝了他也是无动无衷.
“老夏啊, 你天天这么这么工作迟早要把身体给搞坏”
“学生重要…他们都是新时代的希望”
他总是这般回应我, 每日除去授课的时间能与我相伴, 其余时候都一心扑在备课与科研上. 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刚刚探进屋子, 他就已经坐在书桌前, 开启一天的忙碌, 这早已成为他雷打不动的日常. 与他截然不同, 我习惯在静谧的夜间工作, 且效率颇高, 通常很快就能结束手头的活儿. 原以为, 日子会这般平静如水地缓缓流淌下去, 可谁能料到, 命运的阴霾竟毫无征兆地笼罩了过来.
那是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早晨, 天色少许阴暗,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他依旧在书桌前工作; 厨房里, 我精心准备着早餐. 当我在厨房中处理的时候, 听到书房里面传来"咚"的一声. 我飞奔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双腿一软, 他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书台上, 双眼紧闭, 不省人事. 他的手稿, 他的讲义撒在了地上, 手上还握着我当年送给他的钢笔, 笔下修改着学生的论文.
伴随着凄厉的鸣笛声, 救护车风驰电掣般赶到了楼下. 我眼睁睁地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他抬上担架, 那一刻,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 疼得厉害. 我恍惚地跟着上了救护车, 车内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各种医疗仪器发出尖锐的 “滴滴” 声, 不断地监测并汇报着他的生命体征. 护士迅速地为他戴上氧气罩, 双手有节奏地按压着他的胸膛, 进行心肺复苏. 一路鸣笛地到了医院,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 红色的灯光似乎将我的灵魂灼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 医生把我叫走了…
“您是夏裴教授的…伴侣?”
“是的”, 我着急地回答.
“是这样, 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夏裴教授他…是癌症晚期…”
“您最好先不要告诉夏裴教授, 先不要让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到底是为什么患上了癌症呢?”
“身体里检测出部分致癌物质, 粗略估计是常年位于暴露于实验室导致的”
这时, 他的学生发来了邮件, 询问教授为何今日没来上课. 我强忍着悲痛, 回复说教授因身体不适暂时住院, 相关工作会暂由另一位教授接手. 没过多久, 他悠悠转醒, 一醒来就问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 他是太过于疲劳了, 需要在医院休息一段时间.
“那…你能把我工作用的东西带过来吗?”
“医生说了要你休息, 你就老老实实地听医生的话”
“老程, 我一天到晚都躺在这里挺无聊的…”
“行…行吧, 那你不能过度操劳, 我会盯着你的”
日子就在医院洁白的天花板下度过, 随着他又开始慢慢地产生难以容忍的疼痛之时, 他发现了不对劲…
“医生…您就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病吧…”
“你患的是癌症…晚期的, 不过我们会尽可能的救治”
他停顿了好一会: “好的…我知道了”
止痛泵的蓝光在他颧骨投下阴影, 胡茬刺破皮肤的地方渗着血点, 像未愈合的标点符号.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 他的情绪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或许, 在那些个埋头工作的漫长岁月里, 他也曾悄悄设想过, 倘若有一天自己过早地离开我, 该是怎样一番情景吧. 往后的日子里, 他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工作, 只是, 与我相处, 交流的时间愈发多了起来. 我心里明白, 他是想用这最后的时光, 给予我最温柔, 最深情的陪伴, 把他所有未曾言说的爱, 毫无保留地倾注在我身上.
程昶日记 / 有界性的回响
消毒水气味里飘着他晨读时漏洒的咖啡香, 十二月的深圳虽无白雪, 但也毫无生机. 我坐在病房的窗边, 望着外面的枯枝, 手中拿着学生的论文.
“程昶?“他轻轻呼唤我.
“怎么了?“我坐到他的旁边, 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经过时间的流动早已变得苍老.
“陪我聊会天吧”, 他忽然笑了, 止痛泵的蓝光在喉结处打了个颤, “你还记得很久以前你问过我一个问题吗?”
“关于走出时间”
“嗯…”, 我回答道, “记得…也正是那个问题, 我才成为了教授”
“或许我与你的成就早已走出了时间”
“在医院的这些日子, 我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无涯'”
“生命是有界的, 从下界到上界不过四万天. 每个教授都是未完成的公式, 等学生们在论文里续写, 就成了永恒的不定式”
“是”
“或许肉体无法对抗熵增, 但是成千上万的肉体可以使记忆持续”
“就像艺术家, 艺术作品是人类发展所必需的, 其为精神提供了难以忽视的支持. 所以他们的作品及他们的人会被载入史册, 被众人所铭记. "
“当学生在论文中引用了你的成果, 当你的成就融入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当你走出了时间走入了众人的回忆, 便永远不会逝去”
我看见他床头的牛皮纸箱, 满满当当的毕业论文上贴着不同颜色的便签: 红笔圈住的催化剂量子, 蓝笔标注的文献引用, 还有几处用铅笔写的"问程昶”.
“生或死或许无所谓, 我们早已走入了他人的记忆中. 或许我真正逝去的那天就是与众多教授大一统的那天吧. "
他沉默下来, 便又开始审阅文章; 他的手指在论文边缘停顿许久, 笔尖悬在"致谢"部分, 那里写着"感谢夏裴教授在病中仍坚持指导”.
他把钢笔交到了我的手上, “剩下的常数项…交给你了”
最后的时间
“老程? 老程?”, 他卧在病床上轻轻地唤我.
“怎么了?”
“我想…想在最后的时间出去转转…虽然这个形象并不是很好…”
“你带个假发不就完了? 带了假发你还是那个帅老头”
“那我要带银白色的”
之后, 我向主治医师询问是否可以带他出去转转, 主治医师看他时日不多便也同意了. 我问他, 他想去哪里. 他说, 还是那个老地方, 那个做了无数次报告的地方, 香港.
不久之后, 我们便收拾东西出发了. 香港还是如同每次去做报告那样, 四处都是全球文化的交流. 我们前往港岛, 回顾着我们过去.
“程啊, 每次到这里我都下意识直接坐车到那里作报告”, 他笑着.
“你总是在想着为他人做出贡献, 你自己的身体倒是给搞坏了”, 我说着, “你这次就好好来玩, 回顾一下我们的过去”
我们登上那熟悉的有轨电车, 缓缓前行. 车窗外, 港岛的景致如幻灯片般一一闪过, 恰似那年我们一同来港岛闲游的画面重现. 我们从筲箕湾一路做到坚尼地城, 一路上, 微风轻轻撩动他的银白色假发, 拂过他那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庞, 若沉醉在了港岛独有的烟火气之中. 他望着行人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 一切是如此的有序. 犹如回到那年夏, 他与我许下要走进我生命中的诺言, 如今, 他也实现了; 但, 也将完整的我留于世间, 独自离去. 他带着希望来, 也不留遗憾的走.
“程, 港岛总是这样的有序,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是啊…”
到了坚尼地城, 我们下了车.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沿着海旁徐徐漫步. 海风裹挟着大海独有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维港的海浪拍打着堤岸, 泛层层白沫. 我和他静静地站在海旁, 望着眼前的海景, 他微微阖上双眼, 尽情感受着海风温柔的拥抱. 我悄然举起相机, 拍下了他沉醉的模样, 照片中的他, 仿若沉睡在美好的梦境里, 又似是沉浸于往昔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我们于坚尼地城的海边拍下除去学术会议之外的合照, 合照里的我和他, 笑得灿烂, 似乎无情的癌症不曾降临, 他还是十七岁的那个性格. 回首过往, 我们相识于十七岁的韶华, 到如今, 悠悠两万多个日夜已然逝去, 他一步一步走进我的生活, 我满心欢喜地容纳了他. 在外人眼中, 我们是最强的双子星, 可于彼此而言, 我们不过是平凡日子里彼此不可或缺的陪伴.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 我们夜游港岛, 登上太平山顶. 在那灯火辉煌之处, 享用晚餐, 俯瞰着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繁华. 他从随身的包中取出日记本, 拿起笔, 写下 “香港游记, 与程” , 而后, 将我们这一路的照片, 一张张仔细地夹在里面, 似是要将这段美好的时光永久珍藏.
“你还是保留着写游记的习惯没变啊…”
“那还不是在我走之后给你留点纪念”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你终会好的”
几日的欢愉时光转瞬即逝, 我们带着满满的回忆, 返回了那洁白却又透着几分清冷的医院. 刚踏入病房, 手机便震动起来.
“你们回来了吗? 夏裴教授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你们该玩的都玩了吗?”
“是的, 他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
日子, 又恢复了沉闷. 病房里, 只有那仪器发出的滴滴答答声, 仿若在为他生命的倒计时敲打着鼓点. 六十七岁的监护仪绿光闪烁着生命线, 与十七岁的电脑屏幕屏蔽提示在视网膜上闪烁重叠. 当年招生办的喧闹与此刻仪器的滴答声在耳蜗里形成复调, 屏蔽的高考成绩与无法屏蔽的癌症晚期诊断书在视网膜上重叠成莫比乌斯环. 他依旧如往常那般, 强撑着虚弱的身体, 专注着他的工作, 直到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老程…老程…”, 他又轻轻地唤我.
“老夏, 怎么了?”
“你能陪我一会吗?”
我坐在他旁边, 轻轻的抱着他.
“程昶, 明天就立春了…”
“是啊…”
“程昶, 我只能提前祝你新春快乐…”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 “当年带你刷题时, 总以为时间无穷无尽……现在才懂, 我们教给学生的每一处知识, 都是用自己的时间换的”
说罢, 他望向窗外的那棵桃树, 经历过寒冬花苞早已在枝头含苞待放了.
那一晚, 仪器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似乎宣示着他生命的终结. 无数的护士来了又去, 去了又来, 试图将他从死神手中抢回, 但是我们心中都知道, 他已经逝去, 永远的逝去了, 只留下一室的哀伤与不舍.
当零点的钟声悠悠响起, 他花尽最后的力气把钢笔送进了我的手中, 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钢笔的笔盖处早已被他刻上了$ \int dx+C $
“春天到了, 夏裴……”
“晚安”
感谢
“小夏啊…老夏他…他走了…”
“什…什么? 我现在回来! "
他一身雪白而来, 在这尘世间走过一遭, 最终, 也是一生雪白而去. 当我们整理他的遗物时, 才惊觉, 即便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依然坚守, 完成了手头的工作, 不给任何人留下一丝麻烦.
在筹备他的后事的日子里, 我日夜忙碌, 联系各方. 从向社会发通告, 接受各种采访, 到追悼会的设置, 我仔细的审视每一句话, 希望能将他一生的功绩传达社会. 我不敢在他人前流泪, 也是他也不想看到我每日都在为他流泪吧.
追悼会是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山上举行, 山上种满了桃树, 春风一吹, 桃花便满了山. 追悼会那日,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从山顶上的灵堂沿着阶梯一路排了下来. 有的神情哀伤, 默默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有的低声啜泣, 互相搀扶着前行. 阳光洒在了桃树上, 但驱散不了每个人心中的阴霾. 我校领导及最亲的学生在灵堂内, 以沉痛的哀思送别他. 老夏那总是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睛, 如今已永远地闭上, 眼角的皱纹仿佛还留着他过往的智慧与操劳. 他那略显斑白却依然整齐的头发, 见证了岁月的流逝. 风吹过桃树, 桃花落在他冰冷的身体上, 似乎大自然都在致以最真挚的送别. 粉色花瓣落在夏裴的西装上, 程昶突然看见十七岁的教室窗外飞着粉笔灰, 粉笔灰落在了他的肩上. 卡片与鲜花围满了他的棺椁, 承载着世人对他的眷恋.
在仪式之后, 他被送到生命的终点, 在那里, 他被火焰造化, 永远的在这片土地中沉睡. 他生于斯, 长于斯, 最终回归这片土地, 完成了生命的轮回.
老夏这一辈子, 几乎是与我, 科研, 与学生中度过. 一生都在为世界的发展而燃烧自己; 一生也在为我而发展自己. 我感谢他在十七岁那年闯入我的生活, 将我救赎; 我感谢他走进我生命中的两万天, 与我作伴.
在茫茫社会之海, 我们或许宛如离群的孤帆, 偏离了所谓的主流航道. 然而, 这并不妨碍我们凭借自身的力量扬起奋进之帆, 破浪前行. 我们在属于自己的征程上砥砺奋进, 努力向这个广袤的社会展现独特的自我价值. 每一次拼搏, 每一份付出, 都如同点点繁星, 汇聚成光, 为文明的浩瀚苍穹添一抹璀璨, 为社会的蓬勃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动力, 证明着我们虽小众却不凡的存在.
我与他的旅途, 停留在了第两万天.
那一晚, 我在梦里回到十七岁那年, 那里, 有我, 亦有他. 我们悠然漫步于校园, 双手相牵, 轻快地跑过那被晚霞如墨浸透的道路. 我们的影子在地面肆意延展, 紧紧交织在一起. 梦中的晚霞将遥远的天际熔铸为熠熠鎏金, 细碎的光线穿透悬浮于空气中的粉笔灰, 于地面精心织就了一张流动的光毯.
“程昶, 我很庆幸能走进你的生命”
“我从不后悔十七那年将你救赎”
“或者说, 你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
“感谢你十七那年你走入我的生活, 陪我度过的这两万天…十分感谢”
“剩下的路, 只能你自己前进, 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那时, 两万天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般在我眼前流过, 看到了我们一起走过的一步一步, 我们与校园小径上的打打闹闹, 每天晚上在温暖小窝中的晚饭, 那些美好的回忆, 终化成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 我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低下头, 温柔地吻了我的嘴唇:
“还有, 程昶…新春快乐”
程昶日记 / 寂静之时
他走了有些年头了, 自从小夏在外定居之后, 老宅的檐角便落下半阙寂静; 而他最后合上眼的那个雨夜, 余下的半阙喧嚣也随雨丝渗进了泥土里.
每当我独自漫步在校园的小径上, 当桃树开花的季节, 我仿佛能看到他陪伴在我身旁, 听着他与我谈笑.
自从他逝世之后我总是会想那次对话, 到底何为永生? 而如今我也真真明白他的意思了. 当每次站上讲台, 粉笔接触黑板的触感, 在实验室中离心机长久的轰鸣便是对抗时间洪流的姿态; 正如同飞蛾不止为何火焰会长久燃烧, 只是一味的赴火. 如同他那时所说的:
“当学生在论文中引用你的文献, 当你的成就融入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 当你走出了时间走入了记忆, 便永远不会死去”
相册在膝头摊开又合拢, 指腹反复摩挲着最后那张合影的背面, 抚摸着背面的字. 微风轻轻撩动他的银白色假发, 拂过他那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庞. 钢笔字迹在相纸背面凸起细密的丘陵.
“程昶…我…永远的…爱人…”
晚风掠过庭院, 那年我与他种下的桃树簌簌抖落半襟粉雪, 有瓣桃花轻轻栖在他含笑的唇角.
月光爬上相册的银边, 我熄了灯, 任夜色漫过我们交叠的轮廓.
晚安, 夏裴…
后记 / 学生记
岁月的长河悠悠流淌, 此后的二十余载春秋, 仿若一场无声又漫长的独幕剧, 程昶教授独自蹒跚于没有夏裴教授的世界. 在我们旁人眼中, 虽然程昶教授如同以往的给我们上课, 但是他的变化我们作为他最亲近的学生自然是最清楚的.
校园中程昶教授出现的地方早已不在有夏裴教授, 公告板上也不再出现夏裴教授与程昶教授共同出现的身影, 好似他们两个仅仅只是学术上的伙伴. 但程昶教授在听会议时总会在身旁留个位置, 实验室中总会多出一份器具作为保底. 起初程昶教授在卡壳处会停顿下来, 望了望旁边, 或许那时夏裴教授在帮助他补全遗忘的公式.
时光仿若一双巧手, 让他愈发像另一个夏裴教授, 言行举止间, 似是承载着跨越时空的未尽期许, 不仅执着地延续着自己的教育征程, 还默默将夏裴教授未竟的科研重任扛于肩头. 在夏裴教授还在世期间就把无数毫无希望的孩子培养成科研新星, 即使夏裴教授已经不在了, 程昶教授任然承担着这份任务.
在我们心底深处, 他已然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夏裴教授精神的鲜活延续, 那位平日里偶尔透着几分严苛, 恰似寒梅傲立, 可多数时候总能与我们围坐畅言, 相谈甚欢的可敬师长.
“程教授, 你该休息一下了, 别伤了身体”
“我心里有数, 可你们是希望的火种, 是即将照亮新时代的曙光啊”
然而, 任他灵魂坚毅如钢铁, 也终难抵挡时间大海的侵蚀, 生命的滔滔洪流, 总归要回归大海. 那日, 暖阳依旧, 我们怀揣着一如往常的敬意与牵挂, 前去探望程昶教授. 轻轻叩响那扇承载着无数回忆的门扉, 屋内却仿若被死寂吞噬, 久久毫无回应. 刹那间, 不安仿若汹涌的黑色潮水, 涌上心头, 我们的心猛地揪成一团,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我有钥匙!”
随后我们进到了他的卧室, 看到了已经毫无生机的程昶教授, 阳光透过房间的纱窗, 照在了他冷冰冰的身体上. 在他的旁边放着他的遗书, 那泛黄的纸张, 似是他留在世间最后的, 微弱的呢喃低语… 老学长说, 程教授的逝去犹如当年夏教授逝去的场景, 可能是夏教授在天国太寂寞想要程教授去陪他在天国继续科研事业吧…
在事发之后, 即刻拨通越洋电话, 联系了远在异国他乡的养子. 追悼会那天, 阴云低垂,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似一条蜿蜒的悲伤长河. 校领导们神色凝重, 纷纷亲临现场, 致以最沉痛, 最真挚的哀思. 那场景, 一如当年送别夏裴教授一般.
程昶教授这一生, 对学术的热忱仿若熊熊燃烧的烈火, 永不熄灭; 对教育的奉献恰似润物无声的春雨, 泽被后世, 丝毫不逊色于夏裴教授. 据老学长说, 两位教授在世的时候, 是我们学校科研发展最快的时候. 他们带过的学生无数, 成果散布天下.
最终, 程昶教授永远地沉睡于夏裴教授身侧, 墓碑上的照片, 换成了他们意气风发的合照. 同时墓碑上那缺一道口子的无穷符号也被重新刻上去. 照片里, 二人笑容灿烂若暖阳, 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热望, 仿若岁月的霜雪从未染白他们的鬓发, 希望的火种永不熄灭, 永远熠熠生辉.
年年岁岁, 小院的桃树又开花了, 落在了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 似是一场无声又深情的缅怀, 又仿若他们从未真正离去, 只是化作这春日桃林的一缕清风, 时刻守护着这片他们热爱的校园.
Last words / 程昶
人生仿若白驹过隙, 匆匆不过四万天, 而夏裴, 陪伴了我两万天的漫长旅程. 我深知, 他的离去并非湮灭于虚无, 而是挣脱了尘世的枷锁, 超脱肉身的限制, 迈向了彼岸的神秘之境, 奔赴那至高的精神原乡. 即便他的躯壳已融于自然, 化作春泥, 但他的灵魂, 恰似熠熠生辉的火种, 永恒地栖居于我的心间, 亦在每位学子的灵魂深处, 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每当万籁俱寂, 或是我在困境中几近绝望的时刻, 他的灵魂便会如月光穿透阴霾, 从记忆的幽深处悄然浮现, 温柔地陪伴在我身旁. 如今, 我亦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即将踏上归途, 是时候回到他温暖的怀抱. 犹记十七岁那年, 他仿若从天而降的英雄, 将我从泥沼中拉起, 自此, 他的身影长驱直入, 深深扎根于我的心田, 再未离去.
夏裴, 此生, 你是我的救赎, 是我执手走过风雨的恋人. 若有来世, 愿我化作坚实羽翼, 岁岁年年, 相伴不离.
晚安, 我也即将启程. 愿大家能够继续前行.